如何理解《古文辭類纂》的文體分類？／W

1779年，姚鼐（1732~1815）編輯的《古文辭類纂》初稿問世，此後兩百多年，一直是東亞學子親炙傳統散文的首選。同時代雖有吳楚材、吳調侯編的《古文觀止》（1695）與曾國藩（1811~1872）編的《經史百家雜鈔》，然而以書籍流傳度與編選識見度而論，仍是《古文辭類纂》最佳。

《古文辭類纂》所選作者，起自戰國時代屈原（約B.C.340~B.C.278），迄至清代劉大櫆（1698~1780），共七十五位（若將《戰國策》作者計為一位），七百篇文（取整數論，實則因版本與篇目計算方式不同而有異）。以比重來說，韓愈（768~824）與歐陽修（1007~1072）的篇幅超過四分之一。

顧名思義，《古文辭類纂》就是一本「古文」精選輯，按照類別而編纂。之所以不稱《古文類纂》，是因為有收辭賦一類。此書將文體分為十三類，不收群經、諸子與史傳，亦不入詩歌。以下簡介十三類。

（一）論辨類：用於分析事理、判明是非。乃古代散文大宗，故列於首。

（二）序跋類：用於介紹、評價典籍或詩文。

（三）奏議類：用於臣子向君王陳說。

（四）書說類：用於人際交流的書信。

（五）贈序類：用於宴會、惜別等場合，以文章贈送人。

（六）詔令類：帝王昭示臣民的文告。

（七）傳狀類：記述人物的傳記。

（八）碑誌類：在金屬或石碑上刻字，記述人物或事件的文體。

（九）雜記類：內容與寫法皆雜，主要記山水、臺閣、物品、人事。

（十）箴銘類：用於警戒、頌揚、規諫。

（十一）頌贊類：用於歌頌或褒美。

（十二）辭賦類：由楚辭衍生，有偏散文，有偏韻文。

（十三）哀祭類：用於祭祀場合，對象包括祖先、鬼神、親友、古人。

現代人不容易明白文章寫作在傳統中國社會的重要性，連帶地，這十三類文體也顯得陌生。其實，這十三類文體主要涵蓋了宋至清（960~1911）近千年，一個中上層階級的生活，尤其是文官。

我們以一個治理一縣的地方官員為例，他的一生可能是這樣的：

廣東人王鼎經過激烈的科舉考試後，取得進入文官階層的資格。在中央政府接受一段時間的文官訓練，被分派到四川成都當縣官。同期的好友被分派到福建，在惜別宴會上，王鼎寫了贈序文，祝福他官運順遂。來到四川，人生地不熟，王鼎寫了箴銘文，放在自己辦公桌附近，警惕自己小心處理公務，勿惹風波。

後來接到一封書信，在廣東的大伯因病逝世。大伯從小喜愛王鼎，視如己出，王鼎自是悲痛不已。由於王鼎將代表家族在大伯告別式中宣讀哀祭文，這幾天忙著撰寫，希望好好送大伯一程。大伯的墳墓上需要墓誌銘，因此王鼎也要撰寫一篇碑誌文。

去年一整年風調雨順，農產豐收。在官方主持的農業祭典上，王鼎宣讀一篇頌贊文，藉此感謝神明保祐。怎知三個月後，遭逢幾年難得的水患，屋毀人亡，元氣大傷。中央政府特地下了詔令文，減免當地稅收，並派遣中央官員會同地方士紳共同處理水患。

由京城來的中央特使，本該處理水患，結果貪污枉法，將治災費用中飽私囊。王鼎眼見種種不法，決心撰寫奏議文，向天子陳述此一弊端。結果天子視若無睹，無法體會遠在千里的人民痛苦。秉持正義感的王鼎又寫篇論辨文，批評治災政策毫無章法，並發送給官場友人。

京城眾多官員，為了治災問題分成正反兩派。擁護天子的一黨，力進讒言，批評王鼎之文，使得皇帝大怒，將數十人貶官或免職。王鼎只能離開四川，在海南島當個無權小官。

王鼎在海南島任官，想起這些年來在四川的努力，想起自幼疼愛他的大伯，對於人生際遇感懷甚深。提筆替大伯書寫傳狀文，將大伯平凡踏實的一生留作紀錄。海南島有許多非漢族住民，風俗特殊，王鼎鎮日無事，於是寫了一些雜記文，替海南島生涯做見證。寂寞苦悶的歲月，王鼎只能寫些書說文，寄給散落各地的好友，也盼望著能離開海南島。

由於執政當局倒行逆施，民怨連連，在政治鬥爭中失勢，突然間，王鼎這群人行情由黑轉紅──王鼎要回去京城任官了。王鼎在岸邊大聲誦讀著辭賦文，慷慨激昂，然後搭著小船，離開了海南島。

宦海浮沉數十年，王鼎已成為大老級人物。在好友或晚輩的著作中撰寫序跋文，已是駕輕就熟。歲暮之年，王鼎決定告老還鄉，度過餘生，並且整理他一生所寫詩文，整理出版，以供子孫留念。

除了少數學者之外，現代人會閱讀《古文辭類纂》，是基於文學的興趣，藉此增添生活喜樂。其心境，類似閱讀村上春樹（1949~）或卡爾維諾（Italo Calvino，1924~1985）。可是在傳統社會，如王鼎之流，《古文辭類纂》等其他選本，於公領域，可以應對酬酢；於私領域，可以遣懷排憂，這本書在他的人生中，占有重要地位。

（寫作時間：2007/08/01）